紧赶慢赶,两辆车在途中的加水亭汇合了。
从上海到苏州的官道,就这么一处有油库的歇脚地方。冯叔刚加好水合上前盖,就见明楼他们的车风风火火驶来。
等明楼几个熄火下车,冯叔拿了油证,又忙活着给这辆车添油添水。明镜和芳姨坐在角亭的长凳上,不时回头张望,见弟兄三嘻嘻哈哈往过走,这才真正安心。
休整一下重新上路,一个多小时就进了苏州城。
又顺着单行的土路向北开,不时能见着三两只饥瘦的黄狗在田埂上逡巡,还能遇上些羊群、牛群悠哉游哉走在路肩上与车并排同行。
怕惊扰,车子也不敢开快,若是禽畜要横穿土路还得停停车,让它们先过。阿诚嘎吱嘎吱摇下玻璃,故意把胳膊架在车窗上,还真有呆头呆脑的小羊嗒嗒靠近,用卷卷的头毛往他手里顶。阿诚虚虚抓一抓,跟捏着团吐絮的白棉花一样。
小羊欢快地顶着脑袋立起身子,前蹄咚咚蹬在车门上,像是想要挤进来玩耍。阿诚明台被它逗得吱哇乱笑,走在后面的羊倌瞧见,急急忙忙赶过来拉扯小羊。
老羊倌矮墩墩,笑起来脸上堆满层层饱经风霜的褶皱,憨实地拿衣袖擦车身被羊蹄子蹭上的尘土。阿诚不好意思,也赶紧探身抢着用手拍拍扫扫,明楼转头挥手笑道:“老伯,小孩子顽皮,给您添麻烦啦!”
老羊倌笑呵呵不断摇头,也不说话,转着着鞭子呦儿呦儿吆喝两声,双手往前推一推,示意让车先走。
阿诚明台乖巧的招招手:“谢谢伯伯!”车开出好远还能见老羊倌笑憨憨地摆手,小羊们一个挤一个地慢慢隐没在小路上。
颠颠簸簸半个小时,越行越宽阔,三间四柱的木牌楼耸立在路当中,翘檐黑瓦秀丽精巧,横匾上三个飞金大字,明台和阿诚都凑着看:“松---明---里---”
车子慢悠悠在北门包铁柱子下并排停好。
明家老宅是传统的中式建筑,高门大院,坐北朝南。这一支几辈单传,到了明楼父辈才算是开了两枝。老太爷把老宅对半划开,东西横砌了道墙,兄弟俩各占南北半边,算是分了家。
明楼曾祖的父亲前朝进士出身,十里八乡独一份,松明里东头至今还立着颂扬的碑子,族谱县志里都算得上是光耀的一笔。
按说明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,儿孙开的却是经商窍。
明锐南和明锐东兄弟俩在上海,自小就是大出风头的佳公子,家财丰厚还才貌过人,若是哪个场合请了这两位,女宾的请帖就不愁发不出去。不过老太爷还是觉得这两个孙子浮躁不够看。
直到明楼这里,才好容易出个喜欢静心读书的,自然最得老太爷欢喜,总盼望明家再出一个受人敬重的文人雅士。
钟伯钟婶一大早就在门前候着。明镜年前还是见过的,明楼可足足大半年没回来了,比见着自己孩子还高兴,钟婶直心疼地念叨明楼:“怎么瘦了呀?有没有好好吃饭的呀?”
明镜坐在厅堂里已经喝上热茶了,用金边杯盖撇撇还未沉底的浮末:“钟婶,您只管把饭往多里做,看他吃得好不好。家里现在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大小伙呢!”
明台拉着阿诚的手,费劲地跨过几乎到他膝盖高的门槛。进了正厅房,一眼就看到长桌边上摆着的烤漆浅底盘子,各式糕点堆垒在分格里成个立三角。明台扯扯阿诚,歪头冲他眨眨眼睛。阿诚抬头看明楼。
“你们这是回家了,又不是来做客。”明楼拍拍明台肩膀笑道:“别斯文了。就是钟婶专门给你们准备的。”
阿诚和明台一起坐到离果盘子最近的椅子上,晃着脚捧着点心吃得欢。梅花糕桂花糕海棠糕,都做成小巧的花儿形状,外皮软糯内里还裹着浓郁的甜馅,好看又可口。
钟婶托着茶盘又端来三个杯子,一花四色的宽口瓷杯摆在桌上。
明镜的是热茶。后来这三杯,是明楼点名要喝的温好的甜酒酿。
明楼让钟婶把装着酒酿的高身圆肚瓷壶也放在手边,喝完了自己随时添续。阿诚和明台吞山饮日般的气势把杯子喝空,嘬嘬杯边舔舔嘴巴回味,甜滋滋的还带股诱人的奇特香味。三个人争争抢抢,一会儿就清了壶。
垫好肚子,明楼就领着阿诚和明台出门,四处打招呼,拜会拜会族中长辈。细算起来老家这边的亲戚都已出了五服,但认认人也是应该的。
三个吵闹的一走,芳姨和钟婶利利索索把午饭都张罗好了。
就等他们回来起锅。
阿诚和明台出门的时候精神整端,一圈走下来,这会儿都是头发乱乱,脸颊红红。
明台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坐在明楼怀里,阿诚安安静静跟在旁边拖着步子,脸上挂笑却也有些没精打采的。
明镜放下手中的单子提裙脚迎上来,用指尖梳理梳理明台凌乱的头型,纳闷:“谁欺负你们啦?”
不应该啊。明楼跟着呢,谁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