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单马

“嗯，大姐有心，慈幼院目前确实也是这么个情况。”明楼点头确认。明镜看他说得一派轻松爽快，稍微放心，不用担心真要从哪冒出个小侄子了，还是疑惑地追问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嘛？人家总不至于空穴来风编排你明家大少爷吧？你在街上给谁抱孩子呢？”

既然说到了，明楼也没打算隐瞒：“说来也巧。也是您以前女中的同学。杨美智。”

“是她？”明镜警觉，小声道：“她不是避开家人跟一个乡下佬私奔了么？谁都联系不上。这次酒宴上还有人提起，说是年初在关西京帝大学见过她那男的。你还真在上海见着她了？”

“大姐，你们这酒宴效率也是高啊。” 明楼翘起脚调侃道，“上海吃喝嫖赌、风流外室、才子佳人大大小小的事情，估计都能传上三遍吧？ 哎哎，大姐您别动手哇。”

“好好说话！”

明楼举手投降，慢慢讲：“早几天，我去给阿诚买挂框，在个背巷子里见到杨小姐。她一个人，怀里是不到一岁的小孩子，刚回上海安顿下来。以前总归有过来往，撞上了也不能装作不认识，就近吃个饭聊一聊，估计被哪个多事的就瞧见了。”

明镜愤愤不平道:“哼，我就听说诱他私奔的那男人老家还有妻子孩子，果然不是什么好人。”这事当年传得风风雨雨，做了挺久的饭后谈资，到现在都还是有人偶尔提起。明镜虽和杨美智只是面上的交情，但毕竟同学一场，更别说现在生意上还跟她父亲有来有往。

明楼理理衣服，不做评价。

“她父亲好歹也是总商会秘书长，也由得她这样在外面。她也是倔强，真能为了一个男人跟家里决裂。”明镜又操心道：“你帮人是好，怎么也不跟姐姐讲一声。你一个年轻小伙，参合人家这些私事，自己可得注意好分寸啊！”

“她的私事我可参合不上。”明楼摇头，“只不过您弟弟我心肠好，杨小姐这么独立自主的女性，愿意帮衬慈幼院日常的营运，已经给挂了院办的名。我这给他小孩子送些日常吃用的，顶多就是关心关心合作伙伴。”

明镜犹犹豫豫，但也说不上什么不妥，只说道：“她确实泼辣伶俐，和她父亲一样会来事，倒算合适。”突然又想起一件事：“前两年她帮别人租咱们家愿兴路西边沿街那两幢房子，好像是签了三年约说是先租后买，你记得有空问问她之后是个什么打算。”

“这事您放心，已经交接好了。”这些往来事情明楼不管则已，但凡接了手还是让人一百个放心的。

明镜继续道：“还有啊，你听听她口气，要是没什么避讳，我也和她约着见见面。”

“她有什么好避讳的。您想叙旧，直接约就是了。”明楼摊手。

“哎呀，你不懂。到底是毛头小伙子。”明镜抿嘴。说是爱情至上、自由至上，可哪个女子落个私奔、未婚生子的名声能不介怀，更何况是一贯心高气傲的世家骄女，现在这处境完全称得上是落魄。明镜可不想到时落得两方尴尬，还是提前探探风的好。

明楼点头应承，然后笑着邀请道：“慈幼院现在也筹建好了上了正轨，大姐要不要什么时候跟我去看看？”明镜不上套，“我可不参与。你自己搭的架子拉的班子，你自己弄好就行。”

“建慈幼院的契机大姐也是知道的。但真的一手一脚做起来，就不想只做成个救难收济的避难所。”明楼轻轻叹一口气，有感而发：“可惜救一时之难容易，解长久之不安，却究竟是杯水车薪了。”

总是习惯这个弟弟做事周全，话也从来话说得漂亮满当，哪还有这种泄威风感叹的时候？

不过明镜心里又何尝不清楚。

时局动荡兵连祸结，谁都是这乱世中的孤儿、灾儿、苦儿，没有人生活不艰窘，也没有人不在巨海洪流中挣扎，早就是千疮百孔的世道，没有正常日子过活了。明镜不禁感慨：“人皮难披啊。”

明楼看自己说叨几句真让明镜上了心，也不愿意继续，只能学舌重复道：“人皮难披啊。”

明镜听见明楼说这话，登时不乐意了，数落道：“你说你一天饭吃得饱穿衣裳穿得暖，什么难披不难披的？啊？再难披我们都要好好披。要是有什么困难都要跟姐姐说，谁有钱出钱，谁有力出力，简简单单的事情，哪里就想得那么复杂啦？”

 “是是，大姐说得对，”明楼皱皱鼻子笑道：“明董事长大人大气量，真金白银给我们赞助就行。”边说边起身踱着步子往沙发后走，拉了窗栓轻轻一推。阿诚蹲靠在墙角听见响声，直起腰抬腿刚想跑，脑袋就被两只大手揉面一样呼噜噜按着拨拉几下。抬头，明楼半个身子从窗口探出来，笑呵呵地问：“对吧，阿诚？”

“啊？什么呀大哥？”阿诚勾着嘴角眨巴两下圆圆的眼睛，讨巧似的将虚握成拳的手举起来，“大哥，给。”

明楼好奇，松开阿诚的脑袋伸手去接。

拿到手里才发现上当受骗，阿诚趁机早顺着墙边溜远了，明楼只好跟明镜告状：“把我当垃圾桶呢！”翻掌给明镜看看手里两张亮晶晶的空糖纸。

坐在沙发上回身看，明镜眼尖，挑眉笑道：“不是还给你了颗糖豆么。”

“他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，”明楼捏着个连包装纸都没有的棕黑色粗制灶糖块儿，到底还是扔进嘴里，边嚼边嫌弃道：“牙沾掉了都尝不出甜味。”

“哼，你明大少爷就是精细舒服惯了。”明镜揶揄他。明楼嚼得腮帮子都酸，咂嘴辩道：“这连明台都不爱吃。”

明镜掩嘴笑道：“你俩一样挑！你别五十步笑百步。我看啊，以后只有阿诚是个会当家的。”